Sirena
Ola只是一次次地听见那首歌。
一开始是深夜，天上的星星又大又亮，Ola在失眠中挣扎，海浪的摇篮曲总是有哪里太快或者太慢，太轻或是太响。Ola的眼睛在黑夜中闪闪发光，白色的卷发和泛黄的枕套包裹着她的困倦。
她狠狠闭上眼，然后就听见那些怯生生的音符飘来。
Ola以为自己终于陷入了愉悦的梦乡，幻梦中的歌谣促使她向被子深处缩了缩。麻布磨蹭着敏感的皮肤，发送着现实世界的警告。
无论如何，这很美。Ola在半梦半醒间沉浮于意识的海洋，蜷缩起来发出了一声小小的赞叹。
以后的几个月，Ola的日子一如既往地充斥着干了又湿，湿了又干的衣物和夹着咸味的风，只是这支歌总是在Ola失眠的夜悄悄顺着门缝挤进，催着她在大海的怀抱中摇晃着陷入睡眠。
或许这就是海洋的歌，Ola在清晨醒来时从未能回忆起那柔和的曲调。也许大海在作为一位慈母时总想用歌谣让她的孩子们忘却伤痛，即使那些惩罚的伤痛也同样是她坚决地给予的。
再后来，和开始时一样的突然，这支歌只是离开了。Ola在一个个无眠的夜昏沉等待着不会到来的小夜曲。
但Ola的船继续航行。
她的下一站是一个孤独但热闹的小岛。船降下海盗旗，升起一块画着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猫头的白布。Ola也脱下皮衣，让舒适的棉布包裹着她。她在集市中优雅地穿梭，人群吵吵嚷嚷。
顺利打点完那些物资后，Ola调头回到船上，却在小巷的深处听见了那支熟悉的曲调。
她的耳朵微微一颤，心跳加速。收起尖爪，放轻脚步，Ola无声地向那些温柔得让人心碎的音符移动。
这是Ola第一次见到人鱼。
那条脆弱的，苍白的人鱼在一个狭小的水箱中平静地睡着。人鱼的嘴唇紧闭，但歌声透过那坚硬的玻璃仍然清晰而优美。Ola呆滞地盯着这神奇的造物，直到被那个小贩啰唆的推销声拽回现实。
Ola并未仔细听那絮絮叨叨的吹捧，甚至一切的讨价还价都在这个生灵前苍白无力。她只是在精准地捕捉到那个价格后习惯性地少给了两个金币。
Ola费了很大的劲将这只水箱拉回船上。毫不意外的，船员们围着人鱼小声议论着。Ola把自己关到房间里，掀开被子躺下，等着那治愈失眠的良药从门缝中递进。
但是那不对。
歌声依然如此温柔，Ola无法形容出任何错误，但她就是睡不着。睡眠对她轻轻阖上门，小声告诉她用错了钥匙。
第二天一早，Ola将水箱吊到船尾，向它扔去一把斧头。玻璃碎裂，Ola将绳子剪断，看水箱下沉，转头离去。
Ola仍然会失眠。
在这之后，她注意着每一次上岛的采购，尝试挖空每一条被劫持的船，抢走或买下她能接触到的所有人鱼，但是那不对。
那没有对过。
Ola的生活摇摇晃晃地继续，似乎那支曲调从未出现过。只是深夜偶尔惊醒，Ola发现自己因心中陌生的空落感泪流满面。
又一场血腥的劫掠后，Ola爬上床，知道这将是另一个不眠夜。但出乎意料的是，疲惫在与失眠的斗争中第一次占据上风，Ola沉沉地睡着了。
Ola梦到了一切开始之前的童年。在火光永久地映照在她的眼睛之前，Ola也曾有过短暂的失眠。那时是什么让她睡着了？Ola感觉一切模糊不清，她小小的身体在梦中扭动着而无法睡去，熟悉又陌生的曲调从门的那边传来。
Salmer。
Ola记得这个小女孩。记得她紫色的裙子，白皙的肌肤与柔顺的棕发。Ola还应该记得她的声音，但是Salmer似乎总是拒绝说话。其他孩子们在短暂的休息时间凑在一起嬉笑玩闹的时候，Ola隔壁房间的这个小女孩只是在远处静静观看。
Ola记得那次在水边与妹妹玩捉迷藏时，看到Salmer脱下裤袜，坐在岸边，将双脚浸入清澈冰凉的小溪中。Ola好奇地靠近，Salmer抬头发现了她，却并没有什么反应，只是默默地让给她一个位置。Ola看着她长长的睫毛下翡翠绿的眼睛，也难得顺从地坐在了她的旁边。
舒适的沉默在两个孩童间显得古怪而合适，直到Ola听到了妹妹的脚步声。Ola小心翼翼地站起，在找到下一个藏起来的地方之前塞给了Salmer一颗糖。
自此之后，Ola每个晚上失眠的时候，总会在半梦半醒间听到那仿佛来自海底深处的曲调，她无法记起哪怕一个音符，但在这首乐曲响起时也绝对不会认错。
然后小小的Ola又回到了一如往常的噩梦中，熟悉的火光，坍塌，和那些生命最后惊恐的呼嚎。
Ola依旧跌跌撞撞地跑出那片被火光染红的天空，却想着Salmer。
Salmer。
Ola惊醒，Salmer的名字清晰地在她脑中拼写，尖叫。那场大火后，Salmer逃走了吗？她还活着吗？她会是人鱼吗？她现在在哪里？一瞬间，无数的问题充斥了Ola的大脑。
但最重要的是，那，就是她吗？
响亮的是的在Ola的周身回荡，她从床上翻下，找到纸笔，将Salmer的名字迅速写下，钉在破旧的柜子上。
Salmer。Ola在心中默念，温柔平静的力量从她的心脏蔓延开。
然后Ola就知道，至少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，她的船已经有了方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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